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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赎:傲娇千金恋上敏感少年

作者:阿司匹林

状态:已完结 分类:其它

时间:2024-05-09 13:24:19

《救赎:傲娇千金恋上敏感少年》文笔娴熟,言语精辟,实力推荐。程遇舟说他和周渔在选月子中心,程挽月就忘了问卿杭为什么不来医院,毕竟他平时连赶都赶不走。他工作忙,虽然她更希望他好好休息,但他不在又觉得不习惯。卿杭收到程挽月的消息的时候已经在车上了,她估摸着他应该睡醒了,才给他发微信。Y:“等小月牙出生了,我这个当姑姑的,准备什么礼物比较好?”lune:“玩具?”Y:“但不知道小月牙会喜欢什么样的玩具,我们买条狗,陪她一起长大,怎么样?”

救赎:傲娇千金恋上敏感少年小说第10章在线精彩试看

第十章 海底月是天上月

周一早上开会,卿杭旁听,认识了两个校友,比他大十岁左右。

从会议室出来,同事问起学校的某个老师怎么样。

卿杭上周才联系过,老师年纪大了,爬山不小心摔了一跤,之后身体一直不好,临近退休,已经不收学生了,但还在上课。

程延清说过,他们会早点来医院。卿杭都开完会了,可他们还没有消息,想着可能是耽误了。他刚准备打个电话,就听见旁边的人打招呼,叫程挽月的名字。

卿杭扭头就看见了刚从大门外进来的程挽月,何医生朝她招手。

他有些意外:“认识?”

何医生笑笑:“她是我们科主任的病人,前几年见得多。”

卿杭怔住,声音也不太自然:“您是在哪个科室?”

“刚才忘了说,我是血液内科的,姓何。”何医生打开微信二维码,都是同校师兄弟,见面更亲切,“加个微信吧,我拉你进校友群。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多交交朋友总没坏处。”

程挽月越走越近,卿杭眼前的景象却越来越模糊。自动扶梯到了一楼,他脚下僵硬,身体晃了一下,碰掉了何医生的手机。

后面的人大声催促,让他赶紧让开,他知道有人在说话,但这一瞬间的轰鸣声像是直接从大脑里穿过。

血液内科……

他的耳边反复回荡着这四个字,仿佛被从门外灌进来的一阵寒风卷进冰冷的海水里,重物拽着他往下坠,不给他一丝一毫逃生的机会。

“不好意思,没摔坏吧。”程挽月几步跑近,捡起地上的手机递给何医生。

“没事,没事,我刚才没拿稳,现在的手机都很耐摔,没这么容易坏。”何医生前几天就知道她今天来,“见过主任了?”

“还没呢,路上堵车,刚到医院。”程挽月把卿杭拉到旁边,“卿杭,你发什么呆?多危险啊。”

何医生说:“今天刚开完会,年轻医生任务多,要求高,得慢慢适应。”

“他一定可以的,他特别厉害。”她每次夸卿杭都是满脸骄傲。

“那肯定不会差。”毕竟是校友,何医生也客套地夸了几句,他的眼神在程挽月和卿杭之间打转,“你们是?”

程挽月也不扭捏:“他是我男朋友。”

“这么巧。”何医生惊讶,但工作时间又不能闲聊,“我刚好也要回办公室,一起走?”

“好啊。”程挽月回头跟卿杭挥手,“卿杭,你先忙,晚点再给你打电话。”

卿杭木讷地看着她走远,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身体本能反应,他下意识就要跟上去,可电梯下来一拨人,他晚了一步,就看不到她了,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后面进来的程延清。

血液内科。

卿杭艰难地回到办公室,脑海里依然只有这四个字。

体检很费时间,很多检查都不会当天出结果,卿杭找何医生要到了程挽月的病历号,电脑内部系统里能查到她的档案。

她说过,高考后休息了几年,后来才复读,重新考了大学。

他现在才知道,那几年她出院又住院,断断续续在医院待了三年,档案里详细地记录着各种生理指标、治疗方案和用药情况,还有一次抢救记录。

那几年,他在干什么?

……他在记恨她。

电脑突然死机,系统闪退,卡在一个很刺眼的蓝色界面。

外面天色都暗了。

“卿杭,我生病了,你不来看我吗?”

去看她。

对,去看她。

卿杭如梦初醒般大步走出办公室,大脑无比混乱,却又一片空白。他往左走了几步,撞到别人,也没什么反应,甚至没有和对方说一句抱歉,一直走到走廊尽头。前面没有路了,他猛地停下来,恍惚地站在那里,低垂着的眼眸毫无焦点,像丢了魂,许久后才用力抹了把脸,稍微清醒了些后转身进了电梯。

他不知道程挽月在哪里,所有人的电话都打不通,机械的忙音让人心烦,他边问边找,最后找到了血液科主任办公室。

陪程挽月来医院的程家人都在办公室里,只有她不在。

主任神色严肃,建议程挽月住院。

杨敏慧一听,眼眶就红了:“应该早点来医院的。”

“前年也这样,最后就只是普通发烧而已,没事的,爸,妈,没什么好担心的。”程延清最先回过神,“卿杭,你先去找月月,她在楼下,把她叫回来。我给二叔回个电话,然后去办住院手续。”

卿杭被推着往外走,手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痛感却很迟钝。

“医生怎么说?”

“查了血,有点异常。”程延清拍拍卿杭的肩膀,“先住院吧,听医生的。前年也有过这么一次,月月在学校高烧不退,其实就是去玩密室逃脱被吓着了,住院一周就出院了。没事,没事,这几天降温,感冒发烧很正常,你看这医院里每天有多少感冒的病人,输液室都是满的,很正常。”

卿杭想问,为什么现在才告诉他。

但他没有什么资格问。

她说过了,是他没有相信,他以为她在骗他。

“什么时候的事?”

程延清刚才在办公室还能笑着安抚父母,让他们别担心,出门也没了笑脸。

卿杭过于平静的外壳之下藏着怎样的情绪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程延清则是必须镇定,他如果也慌了,家里人会更着急。如果都乱了手脚,还怎么安慰程挽月?

“高考后没多久,她想出国玩都没去成。”程延清看着窗外,“别自责了,就算你知道,你也和我一样把除了上课和考试之外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陪在她身边,也减轻不了她的病痛。那会儿大家都挺累的,没人能顾及你。更何况,你还要照顾你爷爷。”

“她的头发……”

“化疗后每天掉得很多,后来就全剃了。头发剃了还会重新长出来,她难过一阵子就不在意这些了,有的时候出门连帽子都不戴。”

程挽月戴了顶橘色的毛线帽,在色彩饱和度很低的大厅里很显眼,刚吃过退烧药,有些犯困,坐在椅子上一直在打哈欠。

她用手摸摸额头,觉得没那么烫了,从羽绒服兜里拿出手机,看见有一通卿杭的未接电话,就回了过去。

他最后几秒才接。

“下班了吗?下班了吗?下班了吗?”她中午随便在食堂吃了顿午饭,其实没吃饱,“卿杭,我们去吃烤肉吧,我还想喝杯奶茶。在楼下等你,你快点啊。”

卿杭勉强开口:“……挽月。”

“嗯?”

“你告诉我那家烤肉店在哪里,我去打包。”

她皱眉:“打包的不好吃,自己去吃才是那个味。我晚上又没什么事,就去店里吃呗。”

“……太冷了。”

“又不是坐在外面吃,卿杭,你今天是不是很累?那你回去休息吧,我跟程延清去。”

“……我不累,不忙。挽月,你还在发烧……”

“你今天好啰唆。”程挽月抬起头时才发现,卿杭其实就站在不远处,他还没换衣服。

她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跷起的脚尖小幅度地晃了晃,说:“再不吃,说不定就没机会吃了。”

卿杭喉咙哽住:“怎么没机会?”

她语调轻松:“万一关门了呢?万一老板改行做别的了呢?餐饮业变化太快了,吃一次少一次。”

“生病要吃清淡的。”

“没味道,我不爱吃。”

程挽月生气地挂了电话,卿杭远远地看着她,试图回想程延清安慰自己的话,没事,没事,普通发烧而已,退烧了,就好了。

大厅里人来人往,距离不远,卿杭却仿佛走了很久,每一步都重如千斤。

程挽月的脑袋扭到另一边,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不高兴。

卿杭在她面前蹲下,握住她的手轻轻搓了搓,低头哈热气:“今天先将就一下,过几天我们再去吃,好不好?”

这样看着,他脸色很苍白。

他又说:“输液室没有位置,程延清一会儿去办住院手续。”

“不能先让护士扎上针,回家慢慢输液吗?”

“还有别的检查。”

“看吧,只要来了医院,就有做不完的检查,没毛病的人都能被折腾出各种大大小小的毛病。早知道昨天就应该把我想吃的都吃一遍。算了,也没那么饿。你忙完了吗?要不你先去换衣服。”

“已经下班了,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哪里都不去。”他帮她拉好羽绒服的拉链,“害怕吗?”

程挽月笑笑:“扎两针而已,这有什么。”

她的反应再正常不过,卿杭却看得心痛。

“我很害怕。”他的声音很低,“挽月,我很害怕。”

血检的结果出来了,父母被医生叫去办公室谈了很久,程挽月其实就已经猜到情况可能是不太好。

第一次,她没有害怕的时间,那时候她突然晕倒,再醒来已经是很多天之后了。

这一次,她是有心理准备的,因为那时在她出院之前医生就说过,复发的概率很大。

程挽月感觉到卿杭的身体在发抖,她体温高,对比之下,他的手反而很凉,她问:“很紧张吗?那我们就偷偷溜出去放松一下。天气这么冷,在街上乱逛也没意思,还是去吃烤肉吧,吃完我就回来,反正做检查也是明天的事了,不差这一两个小时。住院也要吃饭啊,程延清如果骂你,我帮你出气。”她拉着他站起身,“走、走、走,快去换衣服。”

现在不应该离开医院,但卿杭看着她脸上的笑意就放弃了抵抗,他想顺着她。

到了店里,他就看出她其实没她说得那么想吃,而是更享受自己烤肉的过程和热气腾腾的氛围。她连最后一片五花肉都要烤得微微焦黄才夹到他的盘子,她烤多少,他就吃多少,一点都没有浪费。

所有人在病房里等他们,开门前,病房里静悄悄的,程挽月握住门把手,刚把门推开一条缝,里面的说话声就传了出来。

她进屋像回家一样,脱掉羽绒服,随手扔给程延清。

护士来给她输液,她把头扭到另一边,闭着眼不看护士扎针。程延清笑话她,她的脸虽然捂在被子里,但也没片刻安静,还在跟他斗嘴。其他人也都跟着笑,只有卿杭沉默着。

等程挽月睡着了,程延清让大家先回去,他留在医院。

几个人走出病房后,脸色都不太好。

周渔怀着孕,半个小时前吐过一次,程遇舟把她送到家后又回到医院。程延清在楼下抽烟,一根接着一根,后半夜才被程遇舟弄回家。

护士拔针的时候,程挽月醒了,卿杭坐在病床旁边,不知道看了她多久。她赶他回去睡觉,他一动不动,她假装生气,他才听她的。

然而,卿杭根本没有走,在外面等了半个多小时后又回到病房,早上又在她睡醒之前离开。

卿杭白天工作的那段时间里,程挽月做了很多检查。她还没有退烧,刚睡醒时看起来病恹恹的。下午四点左右,主任就把初步的治疗方案告诉了她。

她烧得头昏脑涨,身体也没力气,她看了一圈,只有卿杭不在。

“爸,妈,哥,嫂子,二叔,二婶,对不起。”

她又生病了。

杨慧敏摸摸她的脸,扭头擦眼泪:“傻孩子。”

程延清听不了这种话,他宁愿程挽月哭一哭、闹一闹,跨年那天晚上她还活泼得差点掀翻整个场子,可转眼就进了医院。

“幸好昨天晚上去吃了烤肉。”程挽月坐起来喝粥,不小心压到了输液管。

周渔就在旁边:“手别乱动,小心回血,我喂你。”

“没事,我自己吃,你帮我把头发弄一下。”程挽月没吃午饭,嘴里一股药味,吃什么都发苦,“你们回去休息吧,明天还得上班呢。”

周渔找梳子帮她梳头发,说:“时间还早。”

“再晚点,路上就堵了,尤其是你,阿渔,你别总来医院,工作已经够累的了,还要来回折腾。爸、妈、哥,你们买的是周六的机票吧?”

程延清开口:“我留在这儿。”

“留什么啊。”程挽月看他拿手机就知道他要退机票,“你们都回去上班,过年再来。”

距离春节还有一个多月。

她又说:“或者……周末,谁有空谁来,别耽误其他事。”

“好、好、好,都听你的。”程延清收拾碗筷,“不舒服就躺着。”

程挽月睡了好几个小时,其实想下床活动活动,但还在输液,做什么都不方便。

卿杭下班后只洗了个澡就过来了,等程家人都走了,他搬了张椅子坐在病床边,给程挽月剪指甲。

病房里只剩他们两个人,显得空落落的。

程挽月打开电视,正好在播《猫和老鼠》,她看了一会儿,笑得病床都跟着晃。

她说渴了,想喝水,卿杭把桌上的保温杯递过去。她喝了几口,嘴里还是一股药味,准备说话的时候,一颗牛奶糖被递到嘴边。

以前因为一颗牛奶糖,她害他陪着她站了半节课。

那是卿杭第一次被罚。

这么多年过去了,旺仔牛奶糖还是原来的红色包装纸,上面画着一个小人,味道也没变。

电视在插播广告,很无聊,程挽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卿杭看看电视,又看看她,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她嘴里含着牛奶糖,左脸鼓鼓的,灯光映在她眼里,像是潮湿的泪光,但又好像不是。

卿杭低声问:“笑什么?”

“笑你啊,你今天不会就是以这副模样上班的吧?衣服没换,胡子没刮。”程挽月摘掉他的眼镜,拿了张纸巾慢慢擦拭镜片上的痕迹,“眼镜脏脏的,头发不整齐,鞋带也不系好,你们着急的时候都要跑着去病房,万一被绊倒了怎么办。”

他弯腰系鞋带。

她朝他伸出一只手,问他:“还有糖吗?再给我一颗。”

“有,但是不能吃太多。”卿杭从兜里拿出一大把,全放在枕头旁边。

程挽月随便拿一颗,剥开塑料纸后喂给他。

在外面他是医生,他有他的责任和义务,不能轻率,更不能马虎,时时刻刻都必须保持冷静。进了这扇门,他才能暂时丢开那些。

他去过主任办公室,也知道了她现在的情况。

“你跟医生聊了好久,都聊什么呢?”即使已经确诊了,程挽月的心态也和之前没什么差别,“那些药我都用过,各种检查我也都做过,别担心。”

卿杭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僵硬地点了点头。

程挽月钩住他的小拇指,说:“昨天你问我怕不怕,其实……其实刚开始我也接受不了,为什么是我呢?我可真倒霉。后来又觉得自己其实很幸运,家庭条件不差,二叔和二婶也很爱我,把我当亲女儿疼,爸妈也不至于为了给我治病而倾家荡产。他们都很爱我,不会觉得我是个负担、累赘。我见过一个四岁的小朋友,也得了这个病,晚上只能睡在医院外面的地板上,他妈妈实在没钱给他继续治疗了,哭着跪在他面前,一直重复着跟他说对不起。”她笑笑,“和几年前相比,这一次我身边还多了个你,所以有什么好怕的。”

卿杭反握住她的手:“是我大意了,你上次感冒,就应该带你去看医生。我如果能再细心点,跨年那天晚上就应该带你来医院。”

程挽月自己都以为只是普通发烧。

吵架那段时间,她确实心情不好,精神也差,每天恍恍惚惚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但心里惦记他,没往这方面想。

“早一天晚一天,差别不大。卿杭,爷爷病逝的时候,我也没有陪着你,我们就算是扯平了吧。”她偏头往窗外看,南京的冬天很少下雪,“今年春节,我可能要在医院过了。你刚来这里工作,说不定会安排你大年三十那天值班,那样也没关系,我可以悄悄去看你。”

卿杭突然起身:“我去食堂吃饭。”

他忘了穿外套,背影很单薄,程挽月叫住他,提醒他穿衣服:“吃完就回去吧,洗个热水澡,睡个好觉,明天再来。”

“嗯。”他模糊地应了一声。

压在心里的那块石头一寸一寸往下沉,他关上房门,靠在墙边,清俊的眉眼显得寡淡又苍白。

卿杭听程挽月的话,回去洗澡,刮胡子,吹头发,换了套干净的衣服,但没在家睡个好觉,而是又去了病房,和昨天一样,早上在她睡醒之前就离开。

他晚上看病历,白天抽空联系其他有经验的医生,下班第一件事就是往住院部跑。敲门前,他先去洗手间整理衣服和头发,把眼镜擦得干干净净。

程挽月的责任护士已经认识卿杭了,这天,迎面碰上,跟他打招呼。

卿杭跟着进了病房,程延清也在。

程挽月的左手扎了留置针,很不舒服,她总是想用手挠,程延清就剥了个橘子,时不时往她手里塞一瓣,不让她的右手闲着。

她吃的这种小橘子可比家里那棵观赏橘甜多了。

“你刚下夜班,怎么不睡一觉?”程延清是明天的机票,今天打算在医院陪夜。

“还不困,晚点再睡。”卿杭走近几步,帮程挽月掖被子,“吃早饭了吗?”

她指着桌上的保温饭盒:“喝了南瓜粥,给你留了一半,应该还是热的。”

护士给她换上红色药水,又帮她量体温,她其实没什么胃口,橘子有甜味,才多吃了几个。

卿杭就着她用过的勺子,把剩下的粥吃完,她就开始赶人了。

他想再多待一会儿,说:“我才来几分钟。”

“程延清在这儿,我使唤他也很顺手。”程挽月如果不是在输液,会直接下床把他往外面推,“你再躲也藏不住眼睛里的红血丝,都几天没睡觉了,以为自己是永动机啊。”

她一只脚从被子里伸出来,脚趾贴着卿杭的腿蹭了蹭:“我有点想煤球,你睡醒后跟我视频,让我看看煤球。来的时候帮我带一顶帽子,要蓝色的,如果我房间里没有,你就找阿渔。”

卿杭点头答应:“明天早餐想吃什么?”

程挽月想了想,再过两天,她可能连粥都吃不下去了,就说:“买两个豆沙馅的梅花糕吧。”

卿杭下楼去收费室,预存了一些费用。

程国安和杨慧敏在卿杭去程家之前就出门了,其他人也要正常上班,家里就只有阿姨在,连一点多余的声音都没有。

摆在沙发旁边的那棵橘子树还很鲜活,程挽月本来在树上挂了一些小彩灯,晚上通电后一闪一闪的,第一天就被煤球和糯米毁掉了。

卿杭上楼,进了程挽月的房间。

他这一觉睡得很沉,傍晚才醒。

煤球在外面挠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周渔准备把它抱走,房门突然开了。不等卿杭弯腰,煤球就从他脚边跑进屋,跳上床后从床尾走到床头,又绕到另一侧,最后坐在枕头旁边,轻轻叫了两声。

吃完晚饭,卿杭问周渔有没有蓝色的帽子,周渔知道是程挽月要的,就和程遇舟一起去衣帽间找。

卿杭坐在沙发上,煤球往他身边凑,从他胳膊下面的空隙钻到他怀里,他才回过神,拿手机给程挽月打视频电话。

她把手机拿得很近,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煤球说着话,后来她睡着了,手机倒扣在床上,镜头里一片漆黑,卿杭这边什么都看不到。

静下来仔细听,他隐约能听到她的呼吸声。

周渔没找到蓝色的帽子,让卿杭在程挽月的房间里再找找,可能在哪个柜子里,程挽月总是乱放东西。

卿杭连床头柜都找了一遍,还是没有,最后才打开书桌的抽屉。

抽屉里有两本拍立得相册,他在里面看到了一张程家三兄妹的合照,是在病房里拍的,程挽月坐在病床上大笑,程遇舟和程延清在抢帽子,三个人都是光头。

程遇舟去商场买了一顶蓝色毛线帽,刚到楼下,抬头注意到阳台上有点点火光,路灯光不算太明亮,他看不清什么。那是程挽月的房间,在阳台抽烟的人只会是卿杭。

不只是抽烟,卿杭还在哭。

他没有发出哭声,只有类似于溺水后沉重的呼吸声,他甚至听不到一辆车开进院子的动静。

那根烟的火光熄灭后,他彻底融进黑暗。

邻居的车从路边经过,车灯光照着蹲坐在阳台上的卿杭,他将头压得很低。

程遇舟别开眼,进屋上楼,把买好的帽子挂在程挽月房间的门把手上。

周渔睡不好,也吃不好,程遇舟早起给她做早饭。卿杭出门前像平常一样跟两人打招呼,丝毫看不出深夜痛哭过的端倪。

“他这几天可能就只有昨天睡着了。”周渔担心卿杭的身体吃不消,“我们跟爸妈说一声,挽月的房间让卿杭住吧。”

程挽月大部分时间在医院,房间空着,程遇舟也没什么意见:“嗯,已经给了他一把钥匙,他随时都可以来。”

周渔越想越难受,程挽月开始治疗后,肉眼可见地一天比一天消瘦虚弱,她让卿杭回来拿帽子,是知道要剃头发了。

“家里人因为我怀孕的事忽略了挽月,本来早就应该去医院看看。”她背过身擦眼角,“结果耽误了那么多天。”

“你怀孕了,全家都高兴,月月也一样。”程遇舟走过去抱她,“别瞎想,有我呢。”

言辞来南京这天,气温很低。

从早上开始,空气里就飘着细雨,傍晚雨势大了些,风里裹挟着透骨的凉意。

言辞原本的计划是年后才会回国,听到程挽月病情复发的消息之后,取消了未完成的旅行计划。

他记得好几年前,他和周渔匆匆忙忙地从家里赶到南京的那天,程挽月说她想吃烤红薯。他半路想起这件事,就找到一个小摊买了一个,刚烤好的,还很烫手,到医院就有点凉了,他请护士帮忙用微波炉加热了才拿去病房。

卿杭今天休息,言辞敲门进去的时候,他刚帮程挽月剃完头发,在收拾东西。

程挽月戴上帽子:“言辞,你来了,雨停了吗?”

“没停,晚上有大雨。”言辞在病床左边的椅子坐下,把烤红薯拿出来,“吃两口?”

她眼睛一亮:“给我掰一小半。”

她吃东西很慢,边吃边问言辞这次旅行都去了哪些地方,他一张照片都没有发过。

“你这个大忙人,这次在外面玩了这么久,春节不打算休息?”

“卿杭也得上班吧。”病房里开着暖气,言辞这会儿才脱外套,“来了南京,以后见面也方便了。”

卿杭问道:“晚上住哪儿?”

言辞说:“在酒店订了间房,我次次都住那家酒店,我常来南京,哪里都很熟。”

“晚上去二叔家吃饭,我打电话让阿姨加菜。”程挽月喜欢大家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卿杭,我今天想回去住,反正晚上也不用输液。”

“等会儿去问问医生。”

“嗯嗯,快去。”

卿杭先出去,没过多久,言辞也自然地走出病房,在走廊里等了几分钟。卿杭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后,看见站在窗户旁边的言辞,也知道他避开程挽月是想问什么。

程挽月的病情很难说,后期会怎么样,谁都不敢保证。

“心里不好受吧。”言辞早就注意到卿杭在清扫地上那些碎发的时候情绪不对劲儿,“需要帮忙,随时都可以联系我,我们之间不用说谢谢。”

卿杭也不跟他客气:“嗯,一定。”

言辞说:“挽月不让我们告诉你,有她自己的理由,你也别钻牛角尖,不要总为过去的事后悔。你现在看到的,就是她曾经经历过的。两难的时候,无论怎么选,都不可能两全。”

卿杭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像是在自言自语:“元旦那天晚上,她突然问我想不想结婚。如果她没有发烧,我可能立刻就去买求婚戒指了。那个周末,我瞒着她偷偷去了商场,看了很多款戒指,找到了她喜欢的款式,但我没有买,我想再等等,多存点钱,买更好的。”

言辞对婚姻这件事没有任何期待和向往,他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到今天为止,也没有遇到一个让他想要结婚的人。

卿杭的声音越来越低:“现在我有了求婚戒指,可她不会答应了。”

他的右手一直放在兜里,原来是握着戒指。

言辞宽慰他:“我们应该庆幸发现得早,早发现早治疗。”

卿杭的嘴角扯出一抹很淡的笑:“她不哭不闹,吃完一顿烤肉就很平静地接受了。我在医院看过那么多生生死死,却远不如她。”

几年前,程挽月病情恶化的那段时间,想放弃治疗,被程延清骂哭过很多次。言辞虽然不常来看她,但联系得频繁。

言辞也笑:“哭过,也闹过,还被揍过呢。她哭得稀里哗啦,当时整个病区的护士都知道,后来还总逗她。”

卿杭低着头说:“我最近总是梦到在北京第一个冬天的那通电话。”

“什么电话?”

“挽月的电话,她打给程延清,我刚好在旁边。她说她生病了,让我去看她,我以为她又在骗我,一句话都没有跟她说,还和她较劲儿了八年。”

言辞从程延清那里听说过这件事:“这八年,你们俩是挺可惜的。以前挽月欺负你,但不允许别人欺负你,同学骂你比骂她更让她生气,她高一上学期就因为你写了八次检讨。”

但其实那些检讨书都是卿杭帮她写的。

起初他不愿意,和拒绝帮她写作业一个道理,后来她软磨硬泡,半逼迫半威胁,他没办法就开了个头。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言辞继续道:“挽月对我的感情根本算不上喜欢。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她的事,我的事,我们彼此都清清楚楚。她误以为我一直带在身上的那枚戒指内侧刻的名字是她,才会试探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如果她真的喜欢过我,这些年不可能还和我保持联系,早就把我拉进黑名单了。她生病的事只瞒着你,你还不明白吗?”

卿杭牵唇笑了笑,这个笑比刚才轻松很多:“吃了你这么多年的醋,都白吃了。”

言辞故作冤屈:“上次在北京你们因为我吵架吵得那么凶,我想跟你解释,又怕你误会得更深,只能当冤大头。”

卿杭说:“改天陪你喝两杯。”

“没问题,随时等你约。”言辞拍拍他的肩,“挽月一个人待着肯定很无聊,我们进去吧。”

卿杭和言辞前后脚回到病房,程挽月看卿杭点头了,立刻笑着给程遇舟打电话。她昨天就特别想回家,但医生不同意,就只能留在医院。

阴雨天气,路况不好,程遇舟开车过来要多花点时间。

言辞看着程挽月高兴的模样,觉得她精神还不错,然而饭菜没吃几口就吐了,还流鼻血了,脸色也有些苍白。

他想起跨年那天晚上,程挽月给他打电话,跟他说新年快乐,他在异国他乡听着她闹腾的笑声,有一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那时候的她格外鲜活。

言辞喝了酒,走得晚,卿杭抱程挽月回了房间。

她睡不着,一直躺着也不舒服,卿杭就抱着她坐在沙发上。她蔫蔫地窝在他怀里,拿逗猫棒逗煤球玩。

铃铛的响声很清脆。

程挽月听到手机消息振动提醒,以为卿杭要被叫回医院,问:“谁找你?是医院有事吗?”

“是言辞,他到酒店了,让你安心睡觉。”他回完消息,把手机放远了些。

他一只手托住她的脸,让她稍稍抬起头,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流鼻血了,心里才松了口气。如果一直止不住血,她就算不愿意,也必须回医院。

“胃还是不舒服吗?我去给你煮碗面。”

“现在不想吃,明天早饭会多吃点的。卿杭,煤球是不是瘦了?”程挽月摸了摸猫的肚子。

卿杭说:“你不在家,它挑食。”

程挽月听了,又开始一本正经地教育煤球,她胃口不好就算了,她的猫必须要吃饱。

过了一会儿,周渔来敲门,找借口把煤球带出去了。医生说过,程挽月现在不适合和猫猫狗狗待在一起。

程延清他们明天来南京,程挽月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将近一小时,精神好了很多。

“卿杭,你怎么有白头发了?”她突然从沙发上坐起来,紧张兮兮地抱着卿杭的头,“你还记得刘医生吧,就是总讲方言的那个男医生,他说他三十五岁的时候就那样了。”

卿杭这段时间没有仔细照过镜子:“很多吗?”

程挽月的手指从他的短发里穿过,说:“只有一根。”

“拔掉吧。”

“不能拔。拔一根,长十根。”

卿杭失笑:“谁跟你说的?”

“奶奶啊,她可宝贝她的头发了,以前梳头发掉几根都心疼得不得了。”她把那根白头发藏起来,用手轻轻地在上面拍了两下,这个动作却更像是在安抚他。

她知道他着急。

大家都着急,只是不说出来而已,在她面前还是像以前一样。

“邀请你去参加的那场学术会议的时间快到了,你准备好了吗?有没有现场直播?”她话题转变得很快,“我怎样才能看见你?”

这次和卿杭回母校开讲座的那次不同,程挽月不能去现场。

他低头吻她:“让我想想。”

程家两兄弟没有分家,一直都是在一起过年。

霍栀在家陪父母,初四那天也会来南京。

被程挽月说准了,大年三十这天晚上,卿杭要在医院值夜班。病区里的病人不多,能回家的那些,前几天就都被接回家;不能回家的,在病房里看看春晚节目就算过年了。

程延清看见程挽月在厨房找饭盒,就知道她想干什么。

下午包饺子的时候,她也很有兴致地参与了一下。她包的那两个饺子放在盘子里,一眼就能挑出来。

程延清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慢慢弄,我送你。”

程挽月让他在家待着:“不用,你陪二叔打麻将,我自己去。”

她准备了好几份,连醋都带了,程延清跟着出门,说:“二叔还在吹牛,我今天就是程美丽的司机,把你送到楼下就回来,不上楼碍事。你们吃完饭了,再给我打电话。”

她自己会开车,只是送个饭而已,回他:“天气这么冷,干吗要来回折腾。”

“我乐意。”程延清上车后摘掉帽子扣在她头上。

她本来戴着一顶毛线帽,被他的棒球帽压着,连眼睛都遮住了。

程延清一边开车,一边听着她接电话,应该是哪个朋友,听了好几句才听清对方的名字:池越。

池越和程挽月的联系不多,但也不是毫无联系。

“最近怎么样?”池越周围很安静,他在那次和程挽月一起看夜景的地方,“你回南京之后,微博和朋友圈都不更新了。”

“没更新吗?我发过照片。”程挽月说的是她和卿杭的合照,她的动态就停在那一天。

打这通电话之前,池越想了很多,无论程挽月如何选择,都磨灭不了她在他的生命里留下的痕迹,那些都是真实的。

“那可能是我错过了,没看到。”池越故作洒脱,“新年快乐,美少女战士。”

程挽月笑笑:“新年快乐。”

“以后还会来北京吗?”

“不一定,可能不去了,但也说不准。”

“六月的毕业晚会上,我有表演,你如果来看,我给你留门票。”不等程挽月拒绝,池越就接着说,“希望你开心,希望你们幸福。朋友喊我喝酒,不聊了。”

池越匆匆挂了电话,程延清偏头看程挽月,她只关心饺子汤有没有洒。

程延清开玩笑:“你和卿杭年前差点分手,就是因为刚才打电话的那个人?”

程挽月也不瞒着他:“不完全是,那时候我们之间的问题很多,我脾气也不好,几句话就吵起来了。哥……我的病还能治好吗?”

程延清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能,必须能。”

他开始讲各种例子,把了解到的那些病患现在的情况都说给程挽月听,又聊到周渔肚子里的宝宝,让她猜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两个人打赌,猜错的人要负责宝宝的周岁宴。

到医院后,程延清留在车里跟霍栀视频,程挽月拎着饭盒上楼。

护士站只有两个护士,程挽月把带来的饺子送给她们,正是吃饭休息的时间,她们就省得去食堂了。

办公室也空空的,卿杭坐在电脑前,很专注,不知道在看什么。

程挽月在他身边坐下了,他也没有察觉到。

她往屏幕上瞟了一眼,原来他是在看她的病历,键盘旁边放了个本子,上面记了很多笔记。

卿杭登录邮箱,刷新了好几遍。

她心想,他应该是在等邮件,没等到,但是又不能催。

他点击鼠标的动作突然停住,这才发现她,慢慢扭头看过来,疲倦的眉眼多了几分笑意。

“程美丽牌外卖,服务到家,给个好评。”她打开饭盒,“趁热吃,凉了就浪费了。”

她手上沾了醋,卿杭拿纸巾帮她擦手:“你吃了吗?”

“我陪你喝点汤。”她嘴上这么说,但还是吃了两个。

最后一个饺子的形状不太好看,但看起来馅料很足,鼓鼓的,卿杭喂程挽月,她摇头。他吃了,咬下去才知道里面包着一颗小金橘。

程挽月见他被酸得眉头紧皱,笑个不停:“程延清吃了两盘都没有吃到,被你吃到了,明年你一定会有好运。”

她拿起汤碗,跟卿杭的茶杯碰了一下:“先预祝你这次出国一切顺利,干杯。”

卿杭喝完半杯茶,嘴里还有金橘的味道,酸味淡了,又有点回甘。

程挽月不能在办公室里待太久,卿杭收拾好饭盒准备送她下楼,没有直接去停车场,而是绕到小花园。

花园里一个人都没有,连亮着的路灯都比平时少。

程挽月惊讶地看着卿杭从身后拿出一盒仙女棒,点燃后,火光闪烁,短暂但明亮。

以前过生日,她都不和程延清一起吹蜡烛、切蛋糕,卿杭每次都去得很晚。所有人走了,只剩他们,他在程家的院子里给她点蜡烛,给她唱生日歌,等她许愿。过春节也是,那时候县城还能放烟花,他在广场上陪她玩仙女棒。一直等到零点,夜色被烟火照亮,全城都是烟花炸开的声响,她在他耳边大喊新年快乐,他也说新年快乐,只是声音不够大,在她听见之前就被淹没了。

但此时此刻,她听得到。

“程挽月,新年快乐,我很爱你。”

这是就连他告白时都没有说出口的喜欢。

程挽月不止一次问过卿杭:卿杭,你喜欢我吗?

她开玩笑也好,故意逗他,想看他耳朵通红躲闪的样子也好,总之问过很多次,但他没有一次正面回答,要么不理她,要么装听不见。

卿杭以为他早就说过了。

“卿杭,你喜欢我吗?”

——喜欢,很喜欢。

是的,每一次他都回答了,但其实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回应。

程挽月以前不懂让卿杭说出口到底有多难,就像医生交出手术刀,战士放下武器,不确定对方是会握住他的手,还是会刺来一把利刃。

在花园玩仙女棒是一件很普通的小事,后来被传得有点离谱了。

护士来给程挽月换药,问她被求婚是什么感觉。

“不是求婚,哪里有求婚。”程挽月第四次解释,心里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而且那是休息时间,他上班很尽职尽责的,你们不要误会。”

大家平时聊天,传来传去就不一样了,护士只是随口一问,卿杭几乎每天都来,护士们都认识他。

“患难见真情,三十七号床的病人才刚查出来,丈夫就要离婚。她这几次住院,一直是娘家父母在照顾她,丈夫一次都没来过。”

程挽月见过那个病人,说:“结婚的时候,也没想过会这样。”

“是啊。”护士调好输液管,给程挽月打气,“保持好心情,妹妹,加油。”

护士走后,程挽月拿手机看时间,程遇舟发消息,说一会儿送饭过来,她回复完,正好接到卿杭的电话。

他出国那天,她没有去机场送他。

会议没有现场直播,她看不到,他就想办法让她听到。

他在上台前把手机放在西装裤兜里,会议厅里的声音就跨越千万里传到她的耳朵。她即使不在现场,也能感受到他是如何应对大家的提问的。

会议结束后,他和那些学术前辈交流,有一位年长的教授聊完专业问题,笑着夸了句西装很适合他。

程挽月听见卿杭用中文说:这是我女朋友送的。

对方听不懂,他才重新用英文解释。

程遇舟就在旁边,她明明很难受,药物让她吃不好也睡不好,可听着卿杭说话,嘴角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挂了电话,还多喝了半碗粥。

程遇舟告诉杨慧敏,杨慧敏发语音说:“好孩子,我女儿真棒。”

程挽月把这条语音听了好几遍,她都二十多岁了,因为多喝了半碗粥,妈妈欣喜地夸她真棒。

“樱花快开了吧。”

“下周应该差不多都开了,我周末去鸡鸣寺看看。”

程挽月关心周渔:“阿渔产检的结果怎么样?”

提起周渔,程遇舟眼里的情绪变得柔和,说:“挺好的,她想让你给宝宝取个小名。”

“小名啊,那就取个可爱点的。”程挽月想了又想,她和程延清打赌的时候,她猜的是女孩儿,取名也就更偏向女孩儿,“叫小月牙可以吗?”

她取什么名,程遇舟都会说好:“就这个了,天天叫‘宝宝’,她都不知道我叫的是谁。”

程挽月被酸到了,程遇舟和周渔在一起,少不了她的功劳,她也是一路看着这两个人恋爱、求婚、结婚的。

“卿杭明天回来?”

“嗯,他肯定下飞机就直接来医院,晚上我如果能回家住,提前跟你说。”

程遇舟还想再多待一会儿,被程挽月催着赶紧回家,她说她困了,他才走。

护士送来口服药,她吃完有点反胃,躺着不舒服,就趴着,但还是睡不着。卿杭到酒店就给她发消息,她回了个表情包,就被他抓到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视频电话接通,他还穿着那套西装。

镜头很低,他戴眼镜低着头的样子好帅,她凑近屏幕亲了一下。

房间里还有卿杭的老师,她声音大,他的耳朵一下子就红了,故作镇定地拿着手机走到阳台,给她看外面的景色。

“睡觉吧,等你睡醒,我就回去了。”

“睡不着,卿杭,你给我唱首歌。”

“……我不会唱歌。”

“谁说你不会,生日歌也是歌。”

以前在学校,程挽月每年元旦都有表演,卿杭还记得高一那年,她唱的那首歌叫《花海》,后来他听过无数次。

“关灯。”

“关了。”

“盖好被子。”

“盖好了。”

“放下手机。”

“放下了。”

“闭上眼睛。”

“闭上了。”

手机被倒扣在枕头旁边,病房里外都很安静,程挽月能听见电话那边的风声,过了一会儿,卿杭温沉的声音才传过来。

“不要你离开,距离隔不开。

“思念变成海,在窗外进不来。”

……

程挽月睡着了,卿杭自己都不知道反反复复唱了多少遍,如果老师没有叫他,他还舍不得挂电话。

黎雨是跟着老师来的,会议还有下午场,他们都要一起去听。

卿杭改签了最早回国的机票,他回国的心太急切了,休息时间都在看手机。

黎雨开玩笑:“你们几乎天天都在一起,分开几天就这么想她,怎么不带她一起过来?”

卿杭知道黎雨没有别的意思,说:“她来不了。”

“工作那么自由,请假应该不难,难道是生病了?”黎雨看卿杭的表情,心想,她猜对了,“很严重吗?上次见面,还好好的,是什么病?如果不方便,可以不说。”

卿杭沉默片刻,只是说:“很严重。”

她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所以你才会随身带着戒指。”

卿杭解释:“不是因为这个,她说想结婚的时候,我就应该立刻去买戒指,但我买晚了,错过了最好的时间。”

黎雨对卿杭有闪婚的念头并不意外,他和程挽月之间的感情没有过渡期,每一分每一秒都很浓烈,任何原本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事,遇到程挽月,就变得理所当然。

“回国后,我能不能去看看挽月?”

“她不想见人,有机会再联系。”

同行的几个人还要多留几天,卿杭最先回国,到南京时,天色已经暗了,他直接去医院。

程国安和杨慧敏在病房外面,两个人互相安慰,眼睛都有些泛红,卿杭远远看着,等到大家都不会尴尬的时候才走过去。

他们说程挽月在发烧,从早到晚几乎没吃东西,身上还起了红疹子,他们只能在旁边看着,什么都做不了,越看越心疼。

卿杭扮演着程延清的角色,耐心宽慰他们,一定会好的。

敲门时,他心里也在重复着:一定会好的。

他敲了三下。

程挽月没睡着,听到敲门声就从病床上坐起来,她知道是卿杭,因为其他人都会先叫她的名字。

比起昨天,她今天的状态已经很好了。

她掀开被子,下床往门口跑,不等卿杭张开双臂,就跳起来扑到他怀里。他刚从外面进来,身上还带着一阵凉意,她的手习惯性地往他衣服里面伸。

行李箱被放在门外,他两手空空。

“有礼物吗?”程挽月踩在他的脚背上,被他带着往里走,“不主动交出来,我就只好搜身了。”

卿杭故意回避她的目光:“没有,忘记了,时间很赶,顾不上买礼物。”

她摸他衣服的口袋:“我不信,让我看看你藏哪儿了……被我找到了吧。”

“这是戒指?”她举起从他身上搜到的那个丝绒小盒子,连打开看一看的意思都没有,直接扔给他,自己踩着椅子回到病床上,“我不要,你拿回去退了。”

卿杭买的礼物在行李箱里,他随身带着戒指,就是在等她发现,他问:“为什么不要?”

程挽月拿起游戏机,一副没工夫搭理他的模样,说:“不要就是不要,没有为什么。”

“退不掉,也不会退。”卿杭顺势问她,“我挑了很久,你不想看看款式吗?”

她摇头。

她其实很好奇,从来没买过戒指的卿杭会挑中什么样的。

尺寸合适吗?

会是她喜欢的风格吗?

但她太清楚他想做什么。

“很晚了,你陪我爸妈回家吃饭吧,坐了那么长时间的飞机,也累了。”

“我晚点再过来。”卿杭收起戒指,不再提这个话题。

程挽月想让他在家休息,他不会听她的,就算答应了,该来还是会来。

不到两个小时,卿杭就带着热腾腾的粥回来了,陪着她吃完。他去洗手间简单洗漱,病房里有睡觉的地方,在她身边,他很容易睡着。

她轻声叫他,没什么动静,过了一会儿,她又叫了一声,确定他睡熟才下床。

没开灯,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她不至于碰到椅子。

她先从他的外套下手,然后是裤子,里里外外都找了,什么都没找到,最后才把目光投向他穿在身上的衣服。

靠近她的这一侧,布料很平整,不像装了东西。

她轻手轻脚地挪动位置,屏住呼吸,想着就摸一下,说不定被她拒绝之后,他就把戒指放在家里了。

然而,她还没有下一步动作,卿杭突然翻身,完完全全把里侧的裤兜压住了。

她只好按兵不动,等他再翻回来。

如果他把戒指带在身上,这样侧躺着睡觉,被盒子硌着,应该很不舒服。

她猜对了。

没过多久,卿杭就翻身了,平躺着。

这一次,程挽月很轻松地拿到了戒指,她原本只想打开看看,可看到之后,又情不自禁地想戴上。

下一秒,她就被卿杭拽着手腕摔在他身上。

“你装睡!”程挽月被抓了个现行,手脚并用,试图从这种人赃俱获的不利现场逃离。

卿杭一只手搂住她的后腰,另一只手捞起掉在地上的毯子,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声音里有藏不住的笑声:“我早就睡了,不知道是谁在我身上摸来摸去,又是叹气又是埋怨。”

程挽月红着脸狡辩:“我是在检查你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吃饭,很明显,你没有。”

“那是我误会了。”卿杭也不戳破,动动身体,眉头轻皱,“我后背有东西,硌得骨头疼。”

程挽月摸到那个东西之后才反应过来,是她慌乱时掉落的戒指。

冰凉的戒指成了烫手山芋,她扔也不是,拿也不是。

她还在发烧,毯子里热乎乎的,在寂静的夜色里,卿杭也没说话,反握住她的手,从她手心里拿到那枚戒指,给她戴上后,捏着戒指左右转了半圈,大小很合适。

程挽月被这一瞬间冲昏了头脑,迷迷糊糊地睡着,做了个梦,梦到她穿上了婚纱,裙摆真的像一条河流,看不到尽头。

早上护士来量体温,病床是空的,差点就以为病人不见了,扭头看到睡在沙发上的两个人,才松了口气。

沙发小,一个人睡都很憋屈。

两个人紧紧搂在一起才不会掉下去,也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

程挽月还没醒,卿杭用毯子裹住她,把她抱回病床上。戒指她只戴了一个晚上,被他收起来的时候,还有她的体温。

她一天比一天虚弱,但还记着鸡鸣寺的樱花开了,趁着周末霍栀也来看她,就很想去外面晒太阳。

程延清担心她又感冒了,不让她去:“虽然是晴天,但风大,凉飕飕的。”

周渔也说:“周末去看樱花的人特别多,挽月,我们过两天再去吧,下周五天气好,很暖和。”

樱花的花期只有一到两周,程挽月从树上刚长出花苞的时候就开始惦记了,今天不用输液,主治医生早上也查过房。

卿杭正准备起身,小拇指被她钩住。

她朝他眨眼,小声说:“卿杭,我们悄悄逃出去。”

卿杭别开眼:“不行。”

程挽月生气,不理他,其他人在旁边说说笑笑。

卿杭去了趟护士站,回来后就帮程挽月拿外套,她的脸上这才有了点笑意。

车开到附近,程挽月降下车窗玻璃,在风里闻到了樱花的香味。她和卿杭混在人群里,和那些来看樱花的人一样开心。

程挽月戴了一顶蓝色的帽子,无论她走到哪里,卿杭都能找到她。

空气里满是香火气,她给言辞点姻缘灯的时候,卿杭去求了平安符——只要她健康,他可以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

霍栀每次来南京都带了相机,如果是程延清拿着,镜头里就只有霍栀,所以大部分时间是霍栀自己拍,程挽月永远都是视频里最闹腾的人。

他们不仅是朋友,还是家人。

卿杭在付钱,程挽月眼巴巴地看着面前的小摊,霍栀拉近镜头问:“月月,你在买什么?”

程挽月眉开眼笑:“梅花糕,梅花糕,谁吃谁知道。”

她其实只是解解馋,尝一口就不吃了。

霍栀又问:“一会儿想去哪里?”

程挽月张口就来:“吃火锅,喝小酒。”

卿杭抬手压她的帽子,帽檐遮住了她的眼睛,她以为是程延清,头都不回就给了他一拳。

言辞傍晚才到,直接去吃饭的地方,程延清也是等他到了才把结婚证拿出来,潇洒地往桌上一扔,右手搭在霍栀的肩膀上:“我老婆,名正言顺。”

几个人还在愣神,卿杭最先跟他碰杯,程挽月喝白开水,他也只喝水:“恭喜,以后不用翻阳台了。”

“客气,客气,早晚也会轮到你。”程延清在程挽月面前打了个响指,“妹妹,看出什么来了?”

程挽月在看结婚证上的照片,说:“栀栀好美,你真丑。”

程延清作势要起身揍她,被言辞拦住。

言辞忙里偷闲,大家聚在一起吃顿饭,比谈成一笔生意更有价值。

言辞笑着说要开始准备份子钱,他问:“今天算是提前喝喜酒,恭喜,婚礼的时间定好了吗?”

程延清挑眉答道:“婚礼还早。”

程挽月插话:“什么还早,也没几个月了。”

程延清解释道:“我们今年都很忙,栀栀也有拍摄计划,婚礼再往后推推。”

“是不是因为我”这句话,程挽月差点脱口而出。卿杭给她削苹果,她埋头吃,她知道是因为自己,大家也都知道,但谁都没有戳破那层纸。

火锅店的装修越来越讲究,服务也一家比一家好,程挽月馋了很久,可总觉得最好吃的火锅还是高中那几年在程家院子里他们自己做的。

回医院的途中,经过一条很漂亮的路,程挽月和卿杭下车散步。

她告诉他,等夏天梧桐叶长得茂盛的时候,无论晴天还是雨天,这条路都会更漂亮。

他说,夏天很快就来了。

卿杭的休息时间很少,只要程挽月住院,他也基本在医院,把缺失的那些日子重新经历了一遍。他看着她接受各种检查和治疗,因为药物作用反胃呕吐,要么失眠睡不着,要么昏睡很久。

程挽月出院又住院,其间身体状况时好时坏,仿佛一眨眼就到夏天了。

昨天卿杭值夜班,早上交班后就会来看她,可她等了又等,都不见人影。

护士来给她抽血,她一直往门口看,护士知道她在等卿杭,告诉她:“卿医生遇到麻烦了,估计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

他在这家医院工作半年,各方面都稳定了。

程挽月有点着急:“什么麻烦?”

护士说:“病人家属的事,挺严重的。”

都传到血液科病区了,肯定不是小事,程挽月抽完血就去找卿杭。

刚下电梯,她就听到一阵闹哄哄的争吵声。她往前走,在拐角处突然停下脚步。

护士和医生都在,程挽月在混乱中被人撞了一下,扶着墙勉强站稳,等争执的人被劝和散去,她才看见被堵在角落的卿杭。

卿杭顾不上别人,推开人群,跑过去抱住大步朝他这边走过来的程挽月。她发脾气的时候,谁都拦不住。

她的帽子掉在地上,卿杭解开白大褂裹住她。

治疗期间,她没有掉一滴眼泪,却因为看见卿杭被质疑时泪流不止。他身上穿的这件白色T恤湿了一大片。

“挽月,我没有为你放弃什么,也没有为你牺牲什么,我热爱这个职业,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不准确,现在比以前拥有的更多,我很庆幸自己追着你来了南京,如果没来,我才要后悔。”卿杭一句一句,耐心安抚程挽月的情绪,“我知道你心疼我,为我委屈,但是也不能刚抽完血就这么激动。池越叫你美少女战士,你只听前三个字就好,你当美少女,我当战士,治病救人就是在跟死神作斗争,也算是打仗。”

程挽月被逗笑:“我不喜欢他这么叫我,很傻。”

卿杭手边没有纸巾,只能用衣服给她擦眼泪:“以后不提了,也不让他叫,你是最特别的乐佩公主。”

“……哪里有光头的公主。”

“所以才特别,公主不一定要穿华丽的礼服,不一定会魔法,不一定住在城堡,不一定年轻,也不一定有长长的头发。”

“有道理,明天再见到四十八号床的那个小孩儿,我就这么跟她说。”

“还生气吗?”

“气啊,我都快气死了。”

她大哭了一场,说话都在咳嗽,卿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你还记不记得初二那年暑假,你跟着程叔去镇上,在学校附近的小卖部旁边看几个小男生玩弹珠的时候,帮一个捡废品的人教训了欺负他的同学。”

程挽月显然不记得了:“有这事?”

“你猜那个捡废品的人是谁。”

他都提醒到这个份上了,程挽月不可能反应不过来:“是你?原来我们认识得这么早。”

卿杭连她那天穿着的衣服的颜色都记得很清楚,说:“嗯,比你记得的我们第一次见面还要早一年,你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护着我了。”

程挽月也想起一些陈年旧事,说:“卿杭,因为你,我还被同学取外号呢,他们叫我程小狗、程小鸡,好难听。”

过了一会儿,她又补充道:“但我一点都不生气。”

同事捡到程挽月的帽子,在远处朝卿杭挥了挥手,示意先把帽子放在办公室,他点头致谢。

“现在也别气,我能处理好。”卿杭侧过身,挡住路人的目光,“你不是总说我很厉害吗?”

“再气一会儿就不气了。”她的情绪平复下来,她其实不在乎戴不戴帽子,也不介意被人盯着看,“帽子被人踩了好几脚。”

“没事,我再去买一顶一模一样的。”

“先买眼镜吧,你那副旧的刚刚被踩坏了。明天出院,我们一起去逛逛。”

程挽月这一阶段的治疗结束了,出院后等医生通知下次住院的时间。

卿杭刚下夜班,陪程挽月吃完早饭后就被她赶回家休息。

白天是程遇舟照顾程挽月,程遇舟去医生办公室的时候,她下楼散步,不知不觉走到了早上一群人争吵的地方。

卿杭的同事认识她,怕她和病人家属吵架,就给护士站打电话,程遇舟知道后连忙赶过来。

程遇舟的担心是多余的,程挽月和家属聊得很热络,她在讲卿杭的履历。

卿杭自己说不出口,她能加倍地夸他,使劲儿地夸,让病人放心,让家属安心,让他们相信他。

临走时,对方家属笑盈盈地往她手里塞了一个橘子。

程挽月抬头朝程遇舟笑,她把橘子抛到空中,又精准地接住,像是在说:看,我厉害吧。

“很惊讶吗?”她拿着橘子在他面前晃了晃,让他回神,“我也不是只会惹事。”

“不惊讶,只是觉得我们家的妹妹长大了。”看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程遇舟心里却十分酸涩,他岔开话题,“卿杭晚上不来医院,我妈来陪你,她又有很多新闻素材可以讲给你听。”

程挽月喜欢听二婶讲那些,比看电视有意思。

程遇舟说他和周渔在选月子中心,程挽月就忘了问卿杭为什么不来医院,毕竟他平时连赶都赶不走。

他工作忙,虽然她更希望他好好休息,但他不在又觉得不习惯。

卿杭收到程挽月的消息的时候已经在车上了,她估摸着他应该睡醒了,才给他发微信。

Y:“等小月牙出生了,我这个当姑姑的,准备什么礼物比较好?”

lune:“玩具?”

Y:“但不知道小月牙会喜欢什么样的玩具,我们买条狗,陪她一起长大,怎么样?”

lune:“比我想的好多了,萨摩耶小时候很可爱,长大了也可爱。”

Y:“言辞养的那种?”

lune:“嗯,他说很好养。”

程挽月看到言辞发给她的视频后决定就买萨摩耶。她给卿杭打电话,听到他那边有广播声,是在高铁上。

她以为卿杭是去外地出差,最少也要一周,结果他第二天就回来了。

他因为缺少睡眠,眉宇间有些疲惫感,但心情好,抱着她说了很多话。

明天是她的生日,他在二十三点五十五分的时候敲门,给她唱生日歌,问她要一个生日愿望。她不给,他又说去年他过生日的时候留了一个愿望,想让她帮他实现。

程挽月想了想,他去年确实只许了两个愿,就说:“去年的已经过期了。”

卿杭在她准备吹蜡烛之前凑近吻她,单膝跪在她面前:“所以我不向上天许愿,而是向你许愿,我许愿……让我和程挽月结婚。”

程挽月闭眼躺在摇椅上,有短暂的恍惚:“不行,换一个。”

“我会是一个好丈夫的。”

“不要。”

“元旦那天晚上你已经跟我求过婚了。”

“那是开玩笑的。”

卿杭拿出那枚她只戴过一个晚上的戒指,说:“我当真了,就不是玩笑。你说大一拍过一组特别喜欢的照片,我找到了那个摄影师,她也答应了。”

程挽月突然反应过来:“你昨天就是去找她……”

摄影师叫赵南霜,卿杭很早就开始联系她的工作室,但没有透露程挽月的信息,直到昨天见到赵南霜本人,他才说了一些。

“她工作排得很满,拒绝了我三次,她记得你,知道我是想请她给你拍照后推迟了国外的行程。”

程挽月就是被赵南霜拍的那组照片带入行的。

不等她以困了为借口赶走卿杭,房门就被程延清从外面打开。全家人都进来了,周渔拿着白色头纱,灯光映着程挽月泪眼蒙眬。

程挽月被围在中间,卿杭可以趁她失神时把戒指给她戴上,但他没有,他在等她点头。

“地板很硬的,卿杭跪了这么久,月月,你不心疼啊?”周渔手一松,头纱正好落在程挽月的帽子上,程遇舟求婚那天,程挽月也是这么对她说的。

头纱遮住脸,程挽月吹了口气,头纱很轻盈地飘动。

她小声嘀咕:“竟然会耍花招了,连阿渔都帮着你。”

卿杭笑笑:“我没办法,只好找帮手。”

程挽月收下了头纱和戒指,程延清在旁边起哄,他们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

赵南霜记忆里的程挽月是一朵明艳的太阳花,这次见到她,心里有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生命很坚韧,也很脆弱。

程挽月穿得简单,像是起床后随便从衣柜里拿了条穿起来很舒服的裙子穿上,可能是起得太早了,下车时还在打哈欠,困得往卿杭的怀里一靠就能睡着。

赵南霜拍过婚纱照,但没有拍过这样的——只有头纱跟婚纱照沾了点边。

她是一个人来的,没带助理,也没带化妆师,就只带了一台相机。

马路两旁的梧桐树极为茂盛,遮天蔽日,卿杭和程挽月沿着路边散步,起风时,就将头纱随意地拿在手上。

风停了,卿杭会悄悄把头纱罩在她头上,她追着他跑,赵南霜一路跟拍,半个多小时拍了两百多张照片。

吃完饭,赵南霜检查相机,第一次觉得自己拍的这些没有一张是废片。

她挑出最喜欢的照片给程挽月看:“等你们办婚礼的时候,我去跟拍。”

卿杭不在,程挽月就不用顾忌太多:“虽然我很开心,但可能不会有婚礼。”

赵南霜以为他们已经领证了。

程挽月低着头:“治不好的概率很大,我死了,不会痛,不会伤心,不会生气,不会吃醋,也不会难过,什么都感受不到,可他怎么办呀?他没有亲人了,但还要继续生活,还有漫长的人生。二婚……说出去多不好听。我这么年轻就离世的话,别人说不定会误以为他克妻,他以后还怎么找对象。就算找到了不嫌弃他结过婚的人,他也喜欢对方,如果哪天吵架提起我了,他是维护我还是哄着对方呢?都不好,我不要嫁。”

赵南霜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卿杭,他显然是听到这些话了,眼里的悲伤转瞬即逝,自然地走过来坐在程挽月身边,和她一起看照片。

当天下午,赵南霜在酒店整理照片,周迟译给她打电话。

只说了几句话,周迟译就听出她心情不好:“怎么了,拍摄不顺利?”

赵南霜情绪低落:“不是,只是有点难受。”

问来问去都问不出缘由,周迟译准备去找她。

周迟译养了一个车队,今天车队里有人过生日,他却要走:“你们吃,我要去追你们未来的老板娘。”

他刚来就要走,朋友调侃他重色轻友:“还有你追不上的人?”

他已经在订机票了,说:“是啊,傲得很,所以更要抓住每一个她脆弱的时机,一次都不能错过,更不能给别的男人乘虚而入的机会。”

电话没有挂断,他们说什么,赵南霜都能听见,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她和程挽月的微信聊天界面,她忽然对过去的种种释怀了。

周渔的预产期是八月中旬,提前几天住进了医院。

程挽月很想去看周渔,但她在发烧,白天迷迷糊糊的,一点力气都没有,晚上意识模糊,医生叫她,她都没有任何反应。这是她住院以来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第二天,卿杭守在病床边,等她醒来,告诉她小月牙出生了。

她意识不清,恍惚地问,小月牙是谁。

卿杭知道这是药物反应,慢慢跟她说:“是你的小侄女。”

过了许久,程挽月迷糊的状态才稍稍有所好转,她能看清卿杭的脸,也看见了父母的眼泪,她问:“我当姑姑了,你们去看过吗?”

留置针扎在她的脚背上,卿杭担心她乱动,一直坐在床尾,告诉她:“爸妈去过了,我还没有,我等你一起。”

程挽月连喝水都要反应一会儿,更注意不到卿杭管程国安叫爸,管杨慧敏叫妈。

程遇舟等周渔睡着之后来看程挽月。他拍了小月牙的照片,程挽月的神情越来越惆怅:“怎么皱巴巴的……”

卿杭失笑:“刚出生的小孩儿都这样。”

“你多久没睡觉了?”

“我刚睡醒。”

“骗人。”

“真的,你睡了多久,我就睡了多久。乐佩公主,我要去工作了,你等我回来。”

程挽月说“好”,卿杭走到门口,她又叫住他:“你的病人出院了吗?”

卿杭知道她问的是谁,上次的事,她一直耿耿于怀,他说:“出院了,家属还给我送了一面锦旗。”

她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开心:“真好。”

程遇舟跟着卿杭出门,手搭在他的肩上,摸到衣服是湿的。程挽月突然出状况,卿杭一身冷汗,到现在都没有平静下来。

几天后,周渔去了月子中心,程挽月和她视频,她轻轻摇着摇篮,跟女儿说话:“月牙,月牙,这是姑姑,旁边的是姑父。”

程挽月觉得姑父没有姑姑容易叫,月牙肯定是先学会叫姑姑。

“小孩儿几岁会说话?”

“一般是一到两岁,但几个月大的时候就会发出一些咿咿呀呀的声音了。”

程挽月心想,还要等好久,她又在卿杭头上发现了两根白头发,那天她晕倒,把全家人都吓坏了,当时卿杭还在手术室。

病房里没有其他人,程挽月浑身都很疼,说话能转移注意力:“卿杭,如果……如果我不在了,你以后怎么过?”

今天天气好,阳光把窗户附近照得极为明亮。

“正常过,工作之余抽空去旅游,看看以前没有看过的风景。我还会遇到很多人,时间长了,应该就把你忘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然后……”他想了很久,“然后跟合适的人结婚,家长里短,操心孩子,和大多数人一样,普普通通地过完这一生。”

程挽月觉得这样一点也不普通,说:“你那么聪明,那么会读书,不要当个傻子,你就算一辈子都想着我,我也什么都不知道。你只要在月圆的时候想想我,就够了。”

“不会。”卿杭转过身,不让她看到他的神情,“我很现实,没你以为得那么痴情。”

“卿杭,你要说到做到。”

“嗯。”

“卿杭,你猜南京今年冬天会不会下雪。”

“你先猜。”

“应该不会,南京很少下雪,白城下雪的概率更大。阿渔家的那棵杏树不结果子了,好可惜,以前每年都吃不完,树枝都被杏子压断过。卿杭,我好想回家……”

她刚刚还在说话,卿杭只是一会儿没有出声,她就睡着了。

程延清留在医院陪夜,后半夜,他突然惊醒,心里不安,连忙跑去看程挽月,病房里没有开灯,只有仪器发出微弱的光亮。

他以为卿杭不在,往里面走了几步,看见坐在床边咬着手背无声哭泣的卿杭后又退出病房,轻轻关上门。

天亮之前,程延清抽了半包烟。

早上,他回家洗漱换衣服,确定身上没有烟味了再去医院。

卿杭一如既往地上班下班,他比卿杭话多,程挽月偶尔搭话。

他手机里存了很多煤球的视频,程挽月反复看,说:“哥,你又抽烟了。”

程延清下意识地低头闻衣服:“没有的事,我早就戒了。”

“你们为我流了那么多眼泪,我是程家最幸福的小孩儿,别总为我担心啦。”

他别开眼,问:“在写什么?”

“写信啊,每年卿杭过生日之前,你帮我寄给他。”

程挽月都写完几行字了,程延清也不说话。

“又生气了?我还有别的事想求你,等我说完再生气。如果我不行了,你提前找借口把卿杭支走,他亲眼看着我离开,就永远都忘不掉了。我是阿渔唯一的娘家人,她肯定很难过,我听朋友说,刚生完孩子很容易得产后抑郁症,你们一定要多留意。爸妈身体不好,你和栀栀多回去看看他们。还有,我咨询过遗体捐献的事……”

“程挽月,你找骂是吧!”他一句都听不下去。

她说起这件事,语气始终很轻松:“我不想最后只是被装在盒子里。”

程延清站在窗外,许久后才说了声:“好。”

一滴血滴在信纸上,程挽月摸摸鼻子,是她流鼻血了。

程延清急忙按铃叫医生,没一会儿,病床旁边就围满了人。

程挽月做了个很长的梦,她梦到奶奶了,奶奶给她编辫子,夸她的头发又黑又漂亮。

睡醒后,她头疼得厉害,卿杭跟她说话,她听得模糊,梦里他避开所有人往她手里塞字条,悄悄说:“放学等你。”

她没力气,卿杭俯身,耳朵贴近她,才听清她说的是:“别等我了。”

他点头答应:“好,我一会儿就回去看月牙。周渔说她特别乖,把她放在摇篮里,她可以自己玩,吃饱了就睡觉,睡醒了也不闹。”

所有人在走廊里,程延清从医生办公室回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月月一直念叨着想吃梅花糕,我忘了买。卿杭,你顺路给她带一个。”

程国安的手机落在家了,也让卿杭帮他带来。

程家的阿姨是南京本地人,月牙醒着,阿姨也没有睡觉,卿杭就先去程家。

程挽月被推进抢救室——感染加颅内出血。

已经是凌晨了,哪里还有卖梅花糕的,卿杭一家一家地找。时间越来越晚,他没有买到梅花糕,买了一束玫瑰花。

和梅花糕一样,她不能吃,只是闻闻味道,病房里也不能放鲜花,但可以在门外让她看看。

凌晨三点二十五分,卿杭心跳很快,腹部一阵坠痛,他弯腰缓缓,某一瞬间,忽然感知到了什么。

等红绿灯的那四十七秒,对他来说无比漫长,身边空无一人,他却焦躁不安。

程挽月,等等我。

你看,花店为你开到了凌晨三点,天空为你飘起了雪花,梧桐树叶为你落了满地,连红绿灯都为你快了零点零零一秒。

程挽月,你再等等我。

卿杭赶到医院,在电梯口撞到一个忙碌的护士,护士告诉他:“患者程挽月的死亡时间是凌晨三点二十五分。”

秋天还没过完,落在手背上的凉意是他的眼泪。

街道旁的梧桐树还没到落叶的季节,他脚下踩着的是掉落的玫瑰花瓣。

人感知不到零点零零一秒的差距,那零点零零一秒是他短暂停顿的心跳。

程挽月夏天就录好一段视频,那段告别视频在卿杭的手机里,她也曾在微博上发布。卿杭知道她的微博密码,一年没有更新的账号,已经慢慢被人遗忘了。

她拍日出和晚霞,拍草地里盛开的婆婆纳和下雨天的小水坑,拍地面摇曳的树影和刚出炉的烤红薯,但自己没有在视频里出镜。

前两分钟都是她的碎碎念,真正的告别片段只有几秒钟。

没有耐心看到最后的人如果不看评论,甚至都不知道她已经不在了,只当是日常记录。

黎雨和周恒一同来南京,卿杭晚上才有时间见他们。他们没有去打扰程家的人,吃完饭就随便逛逛。

程挽月拍过鸽子的照片,有人在评论里发了照片,是同一个位置,周恒想去看看,黎雨也跟着去了。

天气不好,来喂鸽子的人很少。

台阶上坐着一个男生,鸽子在他的帽子上拉屎,他也没什么反应。黎雨是看见有粉丝认出他,想要签名,才知道原来是一支小有名气的乐队的成员,叫池越。

周恒闭上眼睛就能背出程挽月的告别词,心里很不是滋味。

“卿杭的父母和爷爷都是病逝的,那个时候无能为力,挽月旧病复发,依然无能为力。他救过很多人,唯独没能救回自己最爱的人。遗体捐献应该是只有简单的告别仪式,我以为卿杭不会留在南京了,他却还能照常工作。”

黎雨戴着程挽月送她的胸针,抬头看向阴沉沉的天空。

“有句话叫‘医生已逝,病人久病’。”

两人相顾无言,等到傍晚,跟卿杭见了一面。

饭桌上,周恒和黎雨都有意避开和程挽月相关的话题,反而是卿杭时不时就提起她。

卿杭喝了很多酒:“上学的时候,我给她补习,刚开始她以为我讨厌她,就故意跟我作对,想看我生气。”

黎雨好奇地问:“对她好得那么明显,她怎么会误以为你讨厌她?”

卿杭说:“因为我经常躲着她,她花招很多,我不躲着就只有吃闷亏的份。”

一个是热烈的火焰,一个是孤僻的寒冰,要么是前者被浇灭,要么是后者被融化。

黎雨感慨道:“人生很残酷,老天不是怜悯你,也不是弥补你,而是在替她惩罚你,惩罚你的每一次犹豫、怯懦和后退,所以让你们重逢,让你们在你独自一人生活过的城市和年少时向往过的城市里都留下了磨灭不掉的回忆。回忆里有争吵,也有甜蜜,像两根藤蔓一样紧紧缠绕在一起,分不开,也割舍不下,然后让你经历一遍她曾经经历过的病痛,让你痛苦,让你自责,让你后悔,让你学会珍惜,最后再让你心痛如绞,奢望用一切换回她的健康,但依然无能为力。”

周恒觉得这些话太重,忍不住劝黎雨:“师姐,卿杭已经很难过了……”

“安慰的话,他听得够多了,我希望他清醒,不要变成一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的人。”黎雨看着卿杭衣服上的那枚耳钉,那是程挽月戴过的,“卿杭,往前走吧。”

但卿杭已经倒在饭桌上。

周恒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查看,原来是醉得睡着了。

卿杭这一觉睡了很久,程延清去注销户口之前给他打电话,他没有接到。煤球坐在他的胸口处,他睡醒后浑身都是汗,房间并不大,他来来回回转了几圈。

窗台上摆着四盆绿植,都是程挽月买的,卿杭走过去准备浇水,发现根都烂了。他每天回来就能看见,却不知道几盆绿植早就死了。

就像口袋破了个洞,虽然装在里面的东西每天都在往外漏,但他还能摸到。

现在东西漏完了,可口袋还在。

埋下的种子会开花,冬天过完,春天就来了,夜色散去又是天明,太阳落山了还会再升起,倾盆大雨也总会停,老树发新芽,枯木又逢春,但思念没有尽头。

好在工作越来越忙,卿杭没有太多的私人时间,下班就睡觉,睡醒就上班。

节假日,程遇舟会叫卿杭去程家吃饭。有一天他说月牙会叫姑姑了,卿杭听着小月牙软糯的声音,才忽然意识到已经过去了一年。

他想,程挽月一定很得意,每次打赌都能赢。

“医生哥哥,你在听什么?”坐在旁边的小女孩儿好奇地问。

她是四十八号床的病人,以前经常去找程挽月玩,头发剃掉之后一直没有长出来,她戴着帽子,帽檐把眼睛遮住了。

卿杭把手机放到她耳边。

她听见小宝宝的声音,问:“嘟嘟是什么?是谁的名字吗?”

程挽月以前也喜欢坐在这张长椅上晒太阳,旁边有海棠花。

卿杭说:“是‘姑姑’,她还太小了,发音不标准,这是她学会的第一个词。”

“小宝宝真可爱。我好想去上学,再不去学校,朋友们可能就不记得我了,他们都五年级了,可我还是三年级。”

“等你开学了,会有很多新朋友。”

“真的吗?但我还是很想念我的同桌,不知道他好不好。妈妈最近总是偷偷哭,白天哭,晚上也哭,还说对不起我。明明是我对不起她,我花了好多钱,让她很辛苦。医生哥哥,我可不可以不治病了?”

卿杭没有答案。

医书上不会写病人生病的时候是病人更痛苦还是亲人更痛苦,也不会写病人离开的那一瞬间是解脱还是留恋。

小女孩儿太瘦了,风一吹,衣服贴在她身上,都能看出骨头凸起,她问:“医生哥哥,你想月月姐姐吗?月月姐姐送我的帽子,我可以戴到二十岁,如果我可以活到二十岁的话……”

帽子上落了一片叶子,卿杭抬手轻轻拿下来,说:“我在月圆的时候想她就够了,平时要好好工作,好好生活。”

“月月姐姐说你很会打乒乓球。”

“这几年生疏了。我小时候没有什么能玩的,跟一个邻居学了几天,打乒乓球不费钱,一副球拍可以用很久,球瘪了,用热水烫一烫就能鼓起来。”

上周团委举办活动,组织了各种比赛,卿杭本来只是被同事拉去充人数,最后获得了一等奖。

每一个清晨都是崭新的。

黎雨再次见到卿杭是四年后,这次,卿杭是被她邀请回母校作报告的。她打了通电话,他就答应了。

黎雨去机场接机,他似乎没有变化,一副眼镜,一支笔,一台电脑,除了这些,他还带了一份礼物。

她结婚的时候,虽然卿杭没有来参加婚礼,但提前祝福了她。

当天,卿杭只去了一个地方,就是他以前租住过的房子。

周恒进修回国,觉得还是住在这里,去上班最方便,于是找到房东,等前面的租户搬走后,又把这里租回来了,一住就是好几年。

听见敲门声,周恒边打游戏,边去开门。

门外的卿杭提着几瓶酒,连菜都买好了。

周恒没有找人合租,另一个房间一直空着。吃完饭,他留卿杭住一晚,但卿杭说去住酒店。

礼堂还是老样子,几年前听过卿杭作报告的那批学生还有极少数留在学校。在报告结束后的提问环节,有一个女生大胆地问他,他的女朋友为什么没有来。

在开始之前,黎雨看到卿杭给程挽月的微信号发消息:我要上台了。

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学生们从礼堂往外走,和程挽月有说有笑地聊了一路,还推荐她和卿杭来学校拍婚纱照。

黎雨正准备示意那位同学,这个问题不方便回答,卿杭的声音就通过话筒清晰地传遍整个礼堂。

“她在这里。”

卿杭和医院签署的合约到期后没有再续约,回白城之前,他计划出国一趟。

小月牙越长大,和周渔越像。

卿杭送她的那条萨摩耶也长大了,她抱不动,只能抱煤球和糯米,问:“煤球的毛这么白,为什么要叫煤球?”

“和你的小名一样,都是姑姑取的。”周渔把女儿叫过来跟卿杭说再见,“抱抱姑父吧,你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他。”

月牙小跑着扑到卿杭的怀里:“姑父再见,记得给我打电话,过年要来吃年夜饭哦,不能不来,我们拉钩,骗人是小狗。”

卿杭笑着钩住她肉嘟嘟的手指:“一定来。”

程遇舟知道卿杭联系了白城的县医院,看完烟火大会,他就要回去了,他对卿杭说:“这是家里的钥匙,房子一直空着,你住着也是帮我们的忙。”

卿杭去年回去过一次,找到以前的房东,把他和爷爷租住过的小院买下了。

“我有地方住。”卿杭收下了钥匙,“距离近,走路几分钟就到,我会定期去看看的。”

程遇舟送他去机场,和他告别:“注意安全,保持联系。”

卿杭的这趟旅程很顺利,只是有些遗憾,那年夏天和程挽月说好一起来看烟火大会,只有他看到了。

回到白城后,月牙几乎每天都用程遇舟的微信给卿杭发语音,说她在学校的朋友,说煤球和糯米打架,说狗狗踩她的脚。

如果卿杭在上班没有及时回复,她还会生气,但也很好哄。

院长的家和卿杭住的院子是同一个方向,经常一起下班。大家都说卿杭待在这个小地方屈才了,院长也不安心,趁着他和月牙打电话的时候,提起给他介绍对象的事。

这不是第一次。

在老一辈的人眼里,卿杭这个年纪早就应该结婚了。

从去年夏天到今年春天,从各科的同事到院长,已经是第六次替他张罗。

一只猫突然从路口蹿出来,不像是家养的,漂亮但又很粗糙,卿杭不自觉地跟着它走到了学校附近。

县城再怎么改建,老城区的路也没有大改的余地。

校园里的广播声隐约传来,很快就被淹没在闹哄哄的谈笑声里。路边摆满了小摊,学生吃饭的时间不多,这种小吃摊比饭馆方便,一拨接着一拨的学生跑出校门,让这条并不宽敞的马路变得十分拥挤。

卿杭艰难地寻找那只猫,屋檐水滴到眼镜上,他的视线变得模糊。

太阳还没落山,校门口的阶梯被照得反光,恍惚间,卿杭好像在人群里看到了他和程挽月。

“卿杭,你是不是傻,脑子里只有读书和学习吗?别人骂你,你都不知道骂回去?”

“卿杭,那天我护着你,他们给我取外号了,叫我程小狗和程小鸡,但我一点都不生气。”

“卿杭,你喜欢我吗?”

“卿杭,你只能喜欢我。”

谁把月亮弄丢了?

他把月亮弄丢了。

(正文完)

以上就是救赎:傲娇千金恋上敏感少年小说的章节免费在线阅读,全文故事情节紧凑、幽默、妙趣横生,作者文笔代入感强,让读者深深的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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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小冷雁点评:

作者阿司匹林的文笔很好写的很精彩虐的人死去活来的,但是《救赎:傲娇千金恋上敏感少年》这本剧情上还有一点瑕疵,不过值得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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